Xi liang

还有一百天,我就要死掉


       “我不懂你们公司中的事,你只肖记住保重身体。”


        这话我们都烂熟了,我总是在给他整理衣袖的时候习惯拿出来唠叨,他亦不厌其烦的点头称是。

 

       我们是标准的青梅竹马,自然也是标准的两小无猜。我家在大院东边,他家在大院东边的旁边。


       第一次见面,他躲在阿妈身后,只露了半张脸。眼睛水汪汪的,还挺大,就是有点无神,看样子是刚哭过还没缓过来呢。我懒得理这种娇滴滴、惯会哭哭啼啼的人。

 

       碍着阿妈瞪我,这才撇着嘴上下打量他。想了想,觉得这时候该有个自我介绍“我叫顾偏安,偏安一隅的偏安。”

 

       水汪汪支支吾吾跟上一句“我…宁在。”大抵是说自己叫宁在,中间嘤嘤的声音太小了,不知道在说什么,也可能什么都没说。


       第二次注意到他,是在大院的土堆角角里。一群半大的孩子哪里见过陌生的同龄人,围着他叽叽喳喳,又是问这又是问那。

 

     “你怎么这么白啊,我第一次见到这么白的人儿,真真比偏安还好看”阿文者何许人?花痴也!一见到生的这般动人的主就移不开眼了。

 

     “你们这帮姑娘整天就心术不正,只想着这些!”男孩子们见不得她成日瞧不上自己,这会儿却巴巴的杵宁在跟前转来转去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连着带上宁在也一并看不顺眼了,哼道“哪有这么娘们儿的男人,就没听见他大声说过话!”

 

        他们闹来闹去,宁在只安静的话也不说一句,怪不得被人这样骂。


        路过的顾偏安恰巧就看见这么一幕,大喝一声“张大壮你干什么呢!”一下子都知道顾偏安来了,吓的纷纷做群鸟散状。

 

       顾偏安哪位?从小就是东院霸王,她一跺脚,所有熊孩子都得抖三抖。别看她笑起来温柔又漂亮,打起人来可一点也不手软。

 

       张大壮莫名其妙挨了打,搓着被掐的青紫的胳膊不服气“你打我干什么!”


        顾偏安说:“嘿,我打的就是你。知不知道宁在什么人?”


        大壮委屈:“谁是宁在?”看顾偏安脸色不善,咕噜噜转着鬼机灵的眼珠子,一拍脑门儿“就这个小哑巴阿,什么人?”

 

        顾偏安也苦恼了,我哪知道他什么人?阿妈又没说,她只让我带他玩。突然想起最近看的武侠片,灵光一闪,张口甩出一句“我罩的人!”嗯,够范儿够霸气!

 

       自此一战成名,大院都知道了,小哑巴是有人罩的。别说打了,光是背后议论几句都不得。


        宁在也是个奇孩子,喜静厌闹的主。仗着长了一副漂亮面相,谁都不搭理,大人小孩一视同仁。但大家都把他当个宝,这么白净的小孩哪个见了有不喜欢的理?

 

       想跟他说句话难如登天,任怎样巧舌如簧,宁在也不肯施舍半分眼神给你。连打遍天下无敌手的阿文,也败在这朵高岭之花面前了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但宁在的不可高攀唯她一人除外。


        顾偏安去哪,宁在就去哪,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。


        顾偏安跟熊孩子们爬树,宁在坐树底下静静的低头看会儿书,再静静的抬头看会儿顾偏安。


        顾偏安被阿妈吵了,晚上赌气没吃饭,肚子正饿得慌。宁在像能掐会算的神仙一样,给她送来了好吃的糕子。

 

       顾偏安一直想去江南看看,她跟宁在天花乱坠的夸。宁在听着她乱七八糟的讲,错了也不指出,一直弯着眼抿嘴笑。


        最近阿文总是闷闷不乐,大家都猜她是得了相思病。


        阿文看到宁在一个人坐在门槛上看书,欢喜的跑过去“宁在!你怎么一个人坐这啊?”宁在抬头看了她一眼,没说话。


        阿文并不在意他不理自己,他对谁都这样:“你是哪的人啊?你们那的人是不是比这儿的好玩多了,你都不喜欢跟我们玩……”阿文坐到宁在旁边,托着下巴。


        看他不理自己,阿文想了想,过了一会儿试探着说:“你知道偏安去哪了吗?大家今天都没见着她,她是不是去哪玩了?”


        果然,宁在听后顿了顿,合上书。好像没力气了一样把头低了下去“她没告诉我。”。宁在的声音闷闷的有点不自然,阿文这样想着,他可能一天没说话了。


        看着宁在失落的样子,阿文也莫名难过起来,像被人抓住心脏一样的疼。早知道,她就不提这个了。


        从早上开始就见不到顾偏安,大家好像都不知道她去哪了。宁在心里急的不行,又怕问她阿妈后,等回来了顾偏安又要挨吵。


        宁在到处都没找到她,于是抱了本书在门口候她。宁在从来不知道,原来这本书竟这么烦闷枯燥,硬是一页也看不进去,人也一点消息也没有。


        直到天快黑了顾偏安才终于哼着歌,一蹦一跳的回家了。她小手小脸都脏兮兮的,看到门槛上的宁在后愣了愣,朝他笑着叫了声“在在~”。


        话音还没落,宁在就嗖的一下站了起来,跑过去紧紧的抱着她,然后盯着她生气的喊:“你上哪了?!”。


        顾偏安没想到宁在一上来就冲她凶,他从来没这样对自己过,半吓半委屈的不停掉眼泪。宁在看着她红了的眼睛,反应过来自己太凶了。


        手足无措,赶紧补上一句“找不到你,我很担心。”轻轻的抹去她脸上的眼泪。顾偏安吸了吸鼻子“你别生气,我以后不让你找不到就是了。”


        看着宁在终于缓和了一些的表情,赶忙从兜里摸出一个又大又红的果子,擦了擦献宝似的捧到宁在面前“我去给你摘果子了,这颗最大最好看,我一路上都舍不得吃呢。”


        这种果子又甜又香,大院的孩子们都喜欢吃。唯一不好的就是只长在山里,想吃一次太难。宁在吃的饭总是很少,她想把天底下都好东西都拿来,让他多吃点。


        人人都喜欢宁在,只有顾偏安给他摘了果子。

 

       谁也不知道,宁在能听见顾偏安梦里话。她说:“在在,你就跟着我,没人敢欺负你。”

 

      “在在,南街的糕子都说好吃,赶明儿我带你去尝尝。”

 

       “在在,她们说你真真好看,我也觉得跟天上来的一样。”

 

        ……

 

       有天一个人来到了大院,一看就知道不是这里的土人。他只问:“宁少爷在吗?”


        一夜之间,顾偏安的跟屁虫宁在摇身一变,成了城里有权有势的宁将家的少爷。

 

       原来宁将为国捐躯,一家子只剩宁在一个独苗。他早就安排过自己的后事,如果死了,就把宁在送到乡下,希望儿子过安稳平淡的生活。

 

       顾偏安才知道,原来他来的那天没了父母。她心中懊悔又心疼,对宁在更是越发好了。

 

       但宁家本家老爷子知道后,自然不愿意自己的亲孙儿去受苦受累,说什么也要接回来。


        宁在走了。


        顾偏安没说话,只在心里问他能不能不走。却不晓得宁在居然真的听见,他轻声对顾偏安说:“偏安,我不走。”抬手抹了她脸上的泪珠。


        不走,是什么意思。顾偏安捧着下巴望着泥巴堆发呆,怎么也想不明白。事实上,宁在已经离开一个月,了无音讯。


        不想第二天就收到一封信,字迹清秀端正。信上画着满纸的梨花,一片繁盛景象。信还未读,这般便可见此人的用心。


        就是没有署名,她也知道这是他写的,大院没有人会写这样的好看字。


——偏安:

        展信舒,见字如晤。

        数日不见,姨姨伯伯安好?勿要挂念,我已事事妥当。

        算算偏安也到了年龄,可愿来我这念书?过几日接你来玩?可否带我去江南看看,真如你所述的有趣?

        偏安,我答应你不走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宁在 书


        短短的,没头没尾的。顾偏安现在想起来,原来那时的不走就是不走。我答应你不走,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不走。


        宁爷爷对孙子宝贝的紧,要什么给什么。就是天上的星星,宁在想要又有何难?


        顾偏安跟宁在一起去了江南七天,一起上学三年,又一起考了一个大学。


        结交了很多朋友,顾偏安咧着嘴笑道:“我叫顾偏安,偏安一隅的偏安。”


        对方还没握住她的手,宁在就自然的抓住了人家的手“你好,我叫宁在,顾偏安的宁在。”


        顾偏安尴尬的放下手瞪了一眼宁在,对方一看原来这俩是一对啊,怪不得成天跟经典套餐一样,有顾定有宁的。


        宁在的自我介绍,顾偏安早已见怪不怪了。还记得三年前,宁在当着全班同学的面,一语惊人,上来就是“大家好,我叫宁在,顾偏安的宁在。”


        语闭,自然的坐到刚刚落座的顾偏安旁边,无辜的眨眨眼睛,一脸无害笑的天真。


        宁爷爷总说顾偏安是他们家的童养孙媳,阿文哭着说宁在眼里只有顾偏安,连阿妈阿爹也跟着打趣小偏安长大了。


        顾偏安笑着躺在床上,一缕阳光透过窗帘温柔的亲吻趴在床边的宁在。她看着熟睡的他,感觉连脸上的绒毛都是那样可爱。


        顾偏安念着,她那么美满,比话剧里演的人儿都幸福。再也找不到她这么幸运的了,要说还缺什么,就是还没有跟她的在在结婚。


        她的在在只看着她,外面的世界再缤纷,从来不稀罕瞥上一眼。能给他生个孩子的话,或许在在就不那么孤独了呢?


        她一眨不眨的看着宁在,又想着,真真好看,跟天上来的一样。


       “在在,等你醒了,我们再去江南玩玩好不好”


       “在在,我们找个世界上最好看的地方结婚吧。”


       “在在,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?”


        想着想着就暗了眸子,苦恼着,我的在在,我好像还没有对你说过喜欢你。人家有的,我们在在也要有。


        顾偏安突然心痛了起来,一下子就落了泪。我的宝贝这么好,对我一直这么好。


        也不知怎么了,顾偏安苍白着干涸的嘴,只觉得太心疼她的在在了。她缓慢的闭上眼睛准备睡去,想着醒了就告诉在在,顾偏安喜欢宁在。


         喜欢很久了,早在宁在轻轻承诺“不走”的时候;早在炎热的午后,顾偏安眯着眼睛看宁在热的流汗不止,还拿蒲扇给自己扇风的时候;早在阿妈把肉给他,他又夹到自己碗里的时候……


        顾偏安觉得,她应该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喜欢宁在了。生的那么干净的在在,谁不喜欢呢?


        顾偏安困得不行,大脑都模糊了。她想,这一觉可真折腾人,兜兜转转了这么一大圈才要睡去。


        太阳被云层遮住了,宁在身上那道温暖柔和的光也不声不响的离开了。刚才还暖暖的屋子突然就冷了下来。


        一切都悄无声息,独独心电监护仪总是那么不合时宜。


        滴、滴、滴——滴————


        耳畔猛的响起机械冷酷残忍的声音,刺的人难受。


        宁在一下子就惊醒了,下意识抓紧顾偏安的手。“偏安,偏安,醒醒…”可是她好不容易才睡着,怎么也不愿意醒来看看她的在在。


        宁在吓的慌了神,大声喊着吼着“医生!医生!快来救救偏安!医生呢!”他破了音,完全失去平日里的文质彬彬,如同疯子一样大喊大叫。


        他紧紧攥着护士的衣角,好像松一点偏安就不见了。“求求你救救她,她是我的命啊医生!偏安,求求你 我求求你!啊啊啊……”


        他哽咽着,从一开始的吼叫变为了嚎啕大哭,不停的喊着救救她。一向高傲的宁在,竟腿一软跪在了地上,他哭的那样伤心,连听见的人都跟着悲哀了起来。


        眼睛充满了血丝,脸上不知多久没有打理长了胡渣,上好的西装被穿的皱皱巴巴,没了半点风度。


        “少爷,这是顾小姐给您留下的信。”他呆坐在床上,低头看着腕上的锁链和深深的刀疤。混沌了十几天的大脑突然清醒了,想起来那句。


       “很抱歉,先生请你冷静,节哀顺变。”


        宁在只觉得现在的骗子真多,张嘴就说偏安走了,需得打的他再不敢撒谎。可怜医生被打的骨折,也不敢找宁家申冤。


        顾偏安走了,没了。谁说宁在都不信,他这辈子只对顾偏安唯命是从,但怎么偏安也学会骗人了呢?


——在在:


        我爱你。

        展信佳,见字如晤。


        不要哭了,我怎么忍心让你哭。你是我的宝贝,我的在在。谁都不能欺负你,你也不行哦。


        相识十余载,时常窃喜不已,何德何能有这一通大造化,让我遇见你。我这一生都有你为伴,荣幸至极。不要为我流泪,我是多么幸福的人。


       如果可以,娶个媳妇。不能比我漂亮,我怕你忘了我的模样。也别比我贤惠,不然大家该在背后说我本就配不上你了。不要比我高,这样她该比我亲你还容易了。


        我想给你生个孩子,让这世界对你不至于太过冰冷。对不起啊,在在。


        我要你开心,你不知道自己笑起来有多好看,还好她们也不知道,全世界只我一人知道。只可惜以后就没人知道了,真是白白浪费了你的好皮囊。


        答应我,别那么早来找我好不好。没有我挡住你的眼睛,好好看看外面嘛~就当替我完成心愿,为期三年如何。


        我好累,还有好多要跟你说的,但是笔那么沉,我怎么也不能把字写的跟你一样好看,也不能为你画上一枝梨花。


        你就原谅我吧,我好累。

        在在,我爱你。
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宁在的偏安


        看着桌上的日历,宁在终于露出了这段时间,最开怀的笑容。


        今天是自她走后的第九百九十五天,宁在忍不住嘟囔着撒娇“你好狠的心呀,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坏。自己贪玩不回家,还不许我找你!”


        抱怨着又笑起来:“你知道的,我从来拿你没办法,乖乖的熬到了现在。”


        快了,很快我就能去找你了。你看在我乖乖听话的份上,一定不要躲着我,不要让我再找不到你了。


        听你的,我看了,外面很不怎么样。你怎么不明白,我是顾偏安的宁在,只是顾偏安的宁在。


       “哎,你看那个新闻报道没,说是咱市宁家那位爷死了!”


       “这事儿谁不知道,听说是警察在家中发现宁大少写了一句‘还有一百天,我就要死掉’结果跟恰着日子一样死了!”


       “难怪宁老闹得这么大,非要找出凶手。正常人谁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,哎呦。”


       “可调查结果不是说,是自杀吗?”


       “管他呢,走吧走吧”


        人的悲欢并不相通,谁知道偏安的不甘,谁又知道宁在被凌迟了一千零五天的痛苦?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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